下雨天
這一切太快,連自己都覺得這是虛假的。
凝視無名指上那圈著自己未來的指環,八百屋路實沒有太多真實感。
唯一的真實是她知道該來的還是會來。
該離去的還是會離去。
放下眼前的五指後,她站在木質門口前,那名為本丸的場所。
該面對的還是該要面對。
抬起手,鼓起所剩不多的決心,拉開了大門。
今日是審神者任職的最後一天。
依照她的個性,早在月初就把離職這件事慎重的跟本丸的刀男們說過了。
所以才演變成這種處境吧。
當離去的時間來到,本丸外面突然下起了雨。
雨勢其實不大,如果要冒著雨回去不是不行,各種可能性在腦海裡碰撞時,有人喚住了她。
「主上。」
「等到雨停再走吧。」
他幾乎是擠出這般請求,不平衡的語調糾葛在充滿濕氣的空氣裡。
呼吸的不穩與表情的痛楚已經透露出太多私心。
你怎麼這麼淺顯易懂呢?
女審神者沒有將此話說出口,取而代之的是輕微的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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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鮮的雨水帶出了土壤的味道,一點一滴的雨露打濕了每個角落。
明明只是遊戲的世界,雨水卻如此真實,冰涼而透明的液體滑過指尖,透過她蒼白的肌膚。
外頭黯淡下的景色是灰而不清的,細細長長的雨點持續打在這塊虛擬的世界裡。
她倚在廊邊,對於最後要分離的事實顯得很淡泊無情。
男人倒是拉過她的手,他的手覆蓋著她的手,大拇指、食指、中指...一一順著手臂突出的脈絡摸下,她的手被迫撫著男子的頰與下顎,指按壓著名為骨骼的痕跡。
活生生的,他是活生生的“人”。
路實使不出任何力氣,只能單純的觸摸著另一個血肉之軀。
御手杵他享受著她手掌心的溫度,直到他的嘴唇碰上女人的手。
略微青澀的吻一遍又一遍地落在她的手心與手背,指甲觸著柔軟無比的唇瓣,他可能張嘴舔弄幾次,然而都是小心翼翼的,動作也不大。
她無法提出一個拉開手的理由。
指腹再次貼上略為粗糙的肌膚,男人關節分明的大手施展了點力道,握住她的手,央求著更多的憐愛。
「主上、主上、主上...」
她不是沒注意到他的情緒。
褐色的眼眸裡滾動著要淌出的淚水,眉毛已經扭曲成難看的弧度,他還是硬撐著嘴邊的弧度,彷彿這一切都是虛假的。
御手杵在忍著不哭。
即使眼框泛紅,他還是掛著那張笑臉,那張她再熟悉不過的笑容。
八百屋路實說過,這個遊戲的一切都太過真實。
真實到下一秒可以將人吞噬,而她本人會毫無自覺。
「這次...哭泣是不要緊的。」女人輕聲地允許了。
「...那呼喊著主上的名字是准許的嗎?」
他一如往常的變本加厲,審神者也沒拒絕。
反正,僅僅剩下今日。
「路實。」
他的身體貼近了她的,男人放下了女人的手。
反之伸出手,擁住名為八百屋路實的女人,不是審神者,是八百屋路實。
「路實。」
高大的身軀蓋過她的視野,印入眼中只有胸口紅黃相間的上衣。
熊熊的烈火,如同他鼓譟的心跳。
當御手杵每喚了一遍她的名字,她疲倦的情緒越來越不受控制。
被緊緊壓縮在心底的不明物體,一遍又一遍地釋放出她一直以來最想克制的東西。
他的擁抱很用力,用力到發疼,可是她終於克制不住——
移動起雙手,攀附在他的背上,指尖在男人的外套上勾出細細一條條皺摺。
御手杵,沒事的。
她的離去是無關緊要的,對於喜新厭舊的玩家來說、對於遊戲官方來說,單單只有八百屋路實這個審神者的消失,並沒有太大的影響。
世界還是會繼續轉動,一天還是會來臨。
所有的事情都不會停下。
她必須持續往人生的道路上前進。
然而,這樣子的設定對御手杵不公平、對本丸的大家也不公平。
「御手杵。」
「別難過,很快就會過去了。」
輕拍著男人的背,哄著這名孩子,御手杵沒有回話,吸著鼻子,維持著擁抱的動作。
審神者發自內心的疼惜著他,或者說是珍惜著最後一刻也不為過。
不是安慰,是實話。
是她最為溫柔的實話,沒有一絲一毫說謊的成分。
「我想,雨停了。」
拉開之間的距離,屬於女人的指尖主動輕觸起他淚痕斑斑的臉。
他真的長得很好看。
不適合哭泣,不適合再接觸更多屬於人類的七情六慾。
然後她抿開了一個微笑,是真心還是虛假的,她自己分不清了。
是的,她早已決定,當審神者卸任後,她會按下刪除帳號的確認鍵——
接著,對於彼此來說,嶄新的一天就此來臨。